2022年9月14日,陪伴主人13年的西高地小狗Papi在遛弯时中毒死亡,主人Penny陷入悲痛。
02Papi中毒后,投毒嫌疑人被逮捕,次年1月法院以故意投放危险物质罪立案。
03Penny辞去工作,购买法学书籍研读,说服邻居作证和联合提起「刑附民」诉讼。
05然而,截至2022年12月17日,本案已第六次延期审判,Penny仍在等待。
2022年9月14日,相伴13年的西高地小狗Papi在遛弯时被毒死,Penny的生活开始脱轨。
此前,她过着体面的生活。早年在地方电视台做记者,后来「北漂」进入了一家头部影视公司。从老家到北京,Papi始终在她左右。她避免用「宠物」形容Papi,她说,Papi不是「物」,是家人。
Papi中毒半个月后,投毒嫌疑人被逮捕。次年1月,法院以故意投放危险物质罪立案,涉案毒药为氟乙酸,一种制鼠药用的剧毒化学物。
Penny有了新的努力方向。她辞去工作,买来法学书研读,说服邻居作证和联合提起「刑附民」诉讼。她在各个平台发声,多次接受媒体采访以保持案件的公众关注度。
所以,这是一个犬主的复仇故事吗?Penny觉得不是。她说她不是在复仇,因为无论结果如何,她永远不会得到「胜利」。她说自己的生活像脱轨的火车,从Papi中毒那天起,到处乱撞,头破血流。抑郁、离职、经济压力和长久的空窗期都围绕着她,当然还有对Papi的无尽思念。
一只伴侣动物被害死亡,一个女孩坚持为它和有同样遭遇的「它们」讨公道的故事,并没有结束。
这是北京首例宠物中毒刑事诉讼案。去年10月,本案一审开庭,公诉人建议量刑四年。法官宣布择日宣判。截至今年12月17日,本案已第六次延期审判。
为一只小狗追凶800余天,Penny还在等待。她会犹疑,一会儿说,等到出了判决结果,她就放下了、走出去了。一会儿又说,即使有了结果,伤痛就可以被抹去吗?
2022年9月14日,Papi中毒了。中午12点,我家人打电话来和我说的。Papi在家抽搐、尖叫、大小便失禁。当时我在公司吃外卖,一下就把饭盒扔到垃圾桶里。走之前我和同事说,短时间内我不会回来了。因为我突然有预感,不好的预感。
早上8点多,我家人牵绳下楼遛了Papi。那天上午它吃了狗粮拌西蓝花碎,还吃了两片红心火龙果。我以前训练过它拒食,它也嘴刁,很少吃陌生的东西。所以10点多,同小区的狗友通知我,还没遛狗的话别遛了,小区里的狗一上午莫名死了两三只了——这时候我还没有多想,直到接到我家人的电话。
公司在雍和宫边上,距离我东坝的家有十几公里。我叫了辆车,一上车就和我家人视频,忍不住又哭又叫,司机吓坏了,问我是不是家里人出了什么事情。有些人大概理解不了这种心情吧,Papi就是我的家人。那会儿Papi已经被送到家附近的动物医院了。我花了大概40分钟才赶到,下车时太急,鞋都甩飞到了车上。
我进医院的时候,Papi被打了镇静剂,意识模糊地躺在那里。医生说设备不足,很难救。1点半,我们转院到顺义一家更大的医院,给Papi做血透。一直做到傍晚,大概是镇静剂过效了,它又开始抽搐、尖叫。它是痛觉神经不敏感的那种小狗,以前打针都是一声不吭的。我不敢想它当时有多痛。状况越来越差,它痛到翻白眼,舌头都黑掉了,顶着上颚,已经不能自主呼吸。要把它的嘴掰开,插一根气管到深喉里去供氧。现在再回忆起那个画面,我都觉得无比恐怖。
在排队等待治疗的过程中,我发现一只同小区的狗也在抢救。它叫黄黄,也是13岁,以前是流浪狗,两个月大时被好心人收养。做血透时,黄黄一直处于深度昏迷状态,透析结束不到10分钟,黄黄就没了呼吸。我提前见到了主人和它告别时的崩溃。
Papi的求生意志很顽强。我也用各式的方法想把它激起来。我鼓励它,夸它勇敢,叫它名字,也凶它、骂它,我说你就这样走吗?我命令它不能死。但我就看着它的心电图一点点变微弱。晚上7点10分,它的心脏停跳了。
医生见我很崩溃的样子,又为它做了十几分钟的心肺复苏。我很感谢那天的医生,他们都尽职尽责,一边按压,一边汗都滴到了地上。最后是我和他们说,谢谢,不要再按了。
刚进第一家医院,我就报了警,后来从派出所那里知道,那天他们接到我们小区24个报警电话,都是关于狗和猫被投毒的。动物医院的医生说一上午接到了10只中毒的狗。我反复想象Papi中毒的过程:我们小区很小,我家人遛Papi,前后也就15分钟。她们经过了快递柜、儿童乐园。后来庭审的时候,嫌疑人说过,他用氟乙酸泡了些鸡脖子碎肉,丢在了儿童乐园附近。
一开始,我以为Papi舔了那些碎肉。但在医院里,我和医生戴着手套,翻了它的几次呕吐物,没有发现任何碎肉残渣。我想Papi只是闻了闻。
这件事发生后,给小区居民带来了很大的心理阴影,很长一段时间里,以前经常抱着孩子下楼玩的家长们,都不让孩子在儿童乐园附近逗留。
Papi再也没有在这个世界逗留的机会了。如果我早知道Papi最终以这样的方式离开,我会选择给它安乐死。它被抢救了8小时左右,是医院当天收治的中毒小狗中,坚持时间最久的,但也是受苦最多的。最后它走的时候,眼睛还睁着,它一直看着我,它很放不下我。医院给了我一条蓝色的小毯子,印着米老鼠,我就用这毯子,包着它回家。
Papi老了,在小区里遛狗,大家都叫他「Papi爷爷」。出事后再过两个月,该是它13岁的生日。但我每年带它体检,它身体很好,一口小白牙,一点牙结石都没有。就是11岁时查出了肾衰初期,还有点高血脂。但总的来说,一切可控,我曾觉得它活到20岁也没有问题。我知道有一天它会离开。我想过一百种和它的告别场景,但没有想到会是最坏的那一种。
小时候,我家订阅宠物杂志、贴了很多世界名犬的海报,我刚上小学就认识巴吉度犬、拿波里敖犬、灵缇犬等等冷门的犬种。也是从杂志上第一次认识了西高地白梗,当时给它们的配文是「来自苏格兰的小勇士」。我一眼就喜欢上了这种狗。到我20岁出头时,我妈答应出资送我一只西高地。
我和Papi很有缘分,去宠物店那天,我刚推门进去,它就跌跌撞撞地冲出来,被我一把抓住, 「就是你了!」那天是正月初七,我用大衣裹住它,它在我怀里瑟瑟发抖,但不一会儿,就探出脑袋望着我。
我给它取名Papi,选自我喜欢的一部美剧的角色名,那角色是个万人迷。Papi在西班牙语里,有表达亲昵的、类似「好兄弟」的意思。
很难总结一只小狗的性格。Papi很外向,一见到别的小狗,尾巴就摇晃得像装了电动马达。它喜欢玩饮料瓶子。它喜欢塑胶跑道,不喜欢走草地和水泥地,有时候脚一踏上水泥地,就又迈着模特步走回塑胶跑道。它不喜欢拍照,早年我带它去拍写真,它被影楼的大灯照着,热得一直吐舌头,很不高兴的样子。后来我就不怎么给它照相了。这家伙有玩滑板的天赋,头一回上板就腿一蹬,自己滑了好远,把我都惊讶到了。它很黏人,我带着它去宠物友好的餐厅吃饭,我去上洗手间,离开那么一小会儿,它能鬼叫到我朋友觉得「社死」。必须要牵着它到洗手间,敲敲门,我告诉它妈妈就在里面,它才会安心。
前段时间,有位话剧导演找到我,想把我和Papi的故事排一出戏。她问我,和Papi相处十几年,印象最深刻的事情是什么?我说这没法回答,就像你问一个杀青了的演员,在剧组这几个月,你最难忘的是哪几场戏?我不能量化这些东西,我也举不出最值得举的例子。我只能说,Papi和我经历了我的全部生活,我的初恋、失恋,我辞掉稳定的工作去「北漂」,我加班到凌晨又要起早上班,我完成一个难啃的工作项目……这些瞬间它都陪在我身边。用那句比较俗的话来说,物质上我养它,精神上它养我。很多年前有部电影《卡拉是条狗》,葛优在里面有句台词,「我天天在外面跟个狗一样,只有在卡拉面前我才有点人样儿。」这话我也感同身受。
我希望和Papi长久地生活下去,我对它的照顾可以说事无巨细。它得了肾脏初衰,我会和动物医生深聊好几小时,讨论治疗和调节身体的方案。我会弄清每一种狗粮的配方、每一个药物的成分。我们从老家搬到北京,怕航空托运会出问题,我带着它走高速,开了8小时的车。来北京后,租住过几个不同的小区,选定案发的小区,是因为对面有一个免费的公园,允许小狗进去。而我之前住的地方,最近的宠物友好公共空间都要开车半小时。
小狗需要散心,喜欢新鲜的风景。我带着它,几乎去遍了北京周边的山、湖、海和长城。
案发的那个周末,我们本来要去阿那亚的,那里有一片宠物友好的海滩。我为它买好了救生衣、史努比样式的海魂衫,预备旅行的时候穿。我跟它说,「(如果)你老了不想下水,我们就一起吹吹海风」。结果它死在了那一周的周三。
我还记得抱着它的尸体回到小区的那个晚上,楼底下聚了好多人,有邻居,也有外面来的人,都在讨论当天发生的事。有个陌生人举着手机对着我的脸,说:「快看!这小区有人投毒了,已经有狗死掉了。」那场景就像电影一样,很魔幻、很光怪陆离。我不断问自己,为什么会这样?为什么这件事发生在我身上、发生在Papi身上?
为了实现这个目标,这两年我践行一种生活模式:哭可以,但一边哭,一边要做事。
抢救Papi的时候,我知道要留证据,哭着录下一长段视频。当晚我一夜无眠,剪了好几个视频,发到所有我在的宠物群里,想警醒他人,也希望提高事件热度。为了给办案提供线索,我主动联系了警方,去朝阳区兽医站做尸检。后来对接的殡葬师告诉我,一般宠物中毒意外死亡的,主人都不想做尸检,一是觉得折腾,二来也认定不会有什么结果。但当时同小区一批做尸检的还有5只小狗,体内都测出了氟乙酸。
14日出的事,我16日就建了一个小区「受害犬家属群」,先后拉进另外10个小狗中毒的狗友。我在群里恳请大家接力,收集到11只小狗的中毒死亡史,现在看来还触目惊心:
papi,西高地,9月14日上午8点出门,12点发作,到医院后做了血透完美电竞官网,抢救到晚上7:10停止呼吸,死亡。
黄黄,田园犬,9月14日早晨6点出门,8点40发作,到医院后做了血透,抢救到下午4点,死亡。
lucky,雪纳瑞,9月14日凌晨5:00-5:30遛狗,后家中无人,中午12:00发现,已死亡完美电竞官网。
那段时间我天天在楼底下转悠,和来办案的警察聊天,他们大概是被我打动了,告诉我,投毒的物质已经确定了是氟乙酸。
我后来查到,根据国家相关司法解释,这是属国家明令禁用的剧毒化学品,零点几毫克氟乙酸即可致成年人死亡。犬类则是嗅闻即可致命,因为狗鼻子很湿,容易沾染有毒成分,狗又爱舔鼻子,一舔,就不好了。
事发半个月后,又有消息传来,投毒者张某某被批捕,案由是寻衅滋事。我才知道他也生活在这个小区,但我之前从来没见过他。
到了当年12月底,我在朝阳分局拿到立案告知书,案由改成了故意投放危险物质,次年1月初,法院以同案由正式立案。我和庭长交流后知道,这是他从业生涯中的第一例宠物投毒刑事诉讼案。
很多人可能觉得我做到这一步就可以了,嫌疑人已经被逮捕,事情走上了正轨,我也可以回归正常生活了。远非如此。
5月,北京丰台某小区共有20多只宠物狗相继被毒死,部分犬只体内被检出鼠药成分;
11月,广东省宠物行业协会发布声明称,确认有超过40只宠物狗因疑似中毒死亡;
可查的类似宠物投毒案件中,走到刑事诉讼的一只手就能数过来。大部分案子结于民事或是和解。问律师们本人,答复也多是,没有这方面的经验,第一次听说这样的案子。
毫无先迹可循,我对这个案子的初步判断是不乐观的。但不能因为不乐观,就不努力。越不乐观,越要尽力推动。
我本来是个法盲,一口气买了《民法典》、《刑法》、《刑事诉讼法》、《民事诉讼法》四本书,逐页看,做笔记,分析有可能用上的法条。我心里想的是,如果案子的结果不理想,我至少自己要能理清是怎么回事。
我自发在小区里找了几个妈妈,她们的孩子都曾在被投毒的儿童乐园玩儿,她们愿意做笔录证明投毒这件事的危险性。这份证据后来被呈上法庭。
为了提高参与度,我号召了「受害犬家属群」其他10个人,提出在刑事公诉的同时,一起发起民事赔偿诉讼。有了「刑附民」的名义,我们就可以全程跟进案件审理了,也可以参加庭审、见到被告人。
那也是一场恶仗。递交「刑附民」诉状时,已经距离事发过了小半年。最初,10位邻居进群时,都是义愤填膺,时间久了,大家也想过正常的生活。我在群里发一条消息,常常只有一两个人回。而且10个人里,有一半是中老年人,手机也用不流畅,甚至有人不识字。
虽然是邻居,但人家凭什么愿意给你填诉状,凭什么愿意把自己的身份证号、门牌号还有很多个人信息都交付给你?我就拟好诉状,一家一家去私聊、打电话,或者干脆登门拜访。从很现实的角度劝他们,对小狗的感情当然是一方面,我们都希望投毒者受到刑事处罚。另一方面,如果「刑附民」诉讼成功,被告也需给出一笔民事赔偿。为了降低他们的投入成本,我替每个人都拟好诉状,只求大家在诉状里写清楚几点遛狗、几点案发、狗几点身亡等基本信息。
集体按手印那天,我们所有受害人约在东坝的一家快餐店二楼,有一位受害人说自己身体不舒服、不参与了。我带着律师进小区找他,在楼房的电梯间,让他把手印给按了。
这是和10个邻居的沟通量,另外,我还要跑派出所和法院,要更新自己的社交账号,要主动和被动地找很多记者、传媒博主、动物保护救助机构去沟通。这种强度和压力,一点不比给公司打工时小。在Papi出事后,我就很难工作了。头几个月,我在家办公。2023年年初,我回公司提了离职。我要全心投入战斗。
上面的故事,大概显得我笃定又理性吧。有些报道说,这是我为Papi进行的一场坚韧复仇战,很多人留言:你一定要赢!
我觉得这些听上去很「酷」的评价都不准确,因为这件事一点都不酷。不管案件的结果如何,我无法「赢」。我的全部生活早就像脱轨的火车,到处乱撞,头破血流。
2022年11月,疫情封控刚放开,我就搬离事发小区了。不管家里还是楼下,对我来说都是案发现场,到处都是Papi痛苦时的影子。我逐渐很难在天亮前睡着完美电竞官网。每天都是天快亮时开始做梦,做的也都是刑案、庭审一类的梦。
我起码接受了几十家媒体、自媒体的采访——坦白讲,我需要这个案子被更多人关注,让我感觉至少不是自己一个人在战斗。但同一个故事讲几十遍,老实说,再说起来都觉得恶心、想吐。但还是要说。我甚至在家里弄了块小黑板,每天接受谁的采访,排列清楚。以前我不是这么「数字」的人,我是艺术生,高中开始学古筝和声乐,自由散漫,从不喜欢条条框框地罗列。现在,为了让脑子更清楚,我只能这样。
另一件不得不做的事情就是等,等司法流程按序推进。2023年10月底,事发一年多后,一审开庭了。我是原告代表,坐得离被告张某某很近。但我不敢看他,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。他后来陈述,他讨厌狗,投毒是因为总有狗在他的三轮车旁撒尿。
一审进行了6个多小时,法官宣布择日宣判。然后又是等,反复延期,等到现在,第六次延期宣判。
我理解,这个案子有一些不寻常的难点。比方说,我们11只受害犬的价格鉴定一直做不出来,而鉴定的价格综合可以作为刑事诉讼的证据:刑法第115条规定,投放危险物质致人重伤、死亡或者使公私财产遭受重大损失的,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、无期徒刑或者死刑。鉴定失败,机构给的理由是需要犬只血统证。我们11只狗,没有一只有血统证,也就没有一只得到价格鉴定。
这种等待是我自愿的,但也是对我有伤害的。我今年35岁,这个年纪是职场分水岭。我已经两年没有工作了,大厂HR不会要一个有两年空窗期的人。我身上还有上百万房贷,全靠积蓄在填。今年夏天,我开始尝试直播带货,卖一些宠物用品。选品、上播都是我一个人在做,一个人要当千军万马。而我直播带货时,观看人数基本都不到百人……夜深人静的时候,我常常崩溃——说到底,因为不想放弃一次正当的维权,被迫脱离常规的生活轨道。这真的能算是我自愿的吗?
我不得不这么做,为了Papi,也为了更多的小狗、小猫。原先我偶尔刷到别的猫狗被投毒的新闻,也会难过,但总觉得离自己非常遥远,就像中500万彩票一样遥远。去年起,中国养宠家庭数量就超过了1亿户,宠物猫狗数量超1.2亿只,但有些人对小动物的恶行从来没有断过。坏事发生后,该有的惩罚与补偿也很少实现过。我知道,比起「生活」,我更尊重生命和规则,我在做更重要的事。
两年了,我是否有过想要放弃的时刻?我不会放弃,绝不。法,绝不向不法让步。即使抑郁发作时,我难受得想抛下一切,想着这个案子没有判完,我又会冷静下来,继续过活。
我一直是个比较犟的人,更年轻的时候,在地方电视台做记者,在很多人看来这是铁饭碗。但我不顾亲友的反对,裸辞来了北京。后来进入头部的影视公司工作做制片,在外滩八号和影视界大佬觥筹交错。我胆子也大,以前生活好时,蹦极、跳伞我都玩儿过。我觉得我是可以掌握自己命运的人。
出事前,我就是家里最有主见、最有话语权的。头一年,我爸还会在言语上反对一下我维权,觉得我还是应该找份工作,把日子好好过下去。但后来他看我总和律师、各种公益人士打电话,在那儿能说会道的,最近甚至和导演、编剧们联系上了,可能要弄部电影或者话剧,他又觉得我在干正事儿了,就完全不过问我的决定了。
我的社交账号在养宠圈子里逐渐有了些知名度,很多人就开始把我当树洞。经常收到成百上千条私信,向我讲述他们的狗或者猫的不幸遭遇。很多都是病了、走丢了,或者捡到了流浪猫狗,问我怎么办。早期我都会一一回复,安慰他们,给他们做情绪劳动。渐渐地才觉得,我哪里回得过来,有一种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的悲凉。现在,我只选择性地回复一部分求助,前提是对方说清自己做了哪些努力、有哪些具体的困惑——我为我的Papi已经努力800多天了,我只想帮助那些同样愿意努力的人。
讲实话,这种人是很难找的。大多数人都是哭几天,转头就继续过自己的生活了。前阵子广州宠物狗中毒事件中,我试着联系其中一位当事人,建议他争取刑事公诉,他回复我,「不打算纠结了,要先照顾家里人的情绪。」也有的人说「算了」。
家人一般的伴侣动物被人毒死了,是非常惨烈、惊惧的死法,而施害者还逍遥法外,我所有的隐忍和付出,就是为了三个字:不「算了」。
很多人因为我的执着而攻击我。我最常收到的辱骂就是,「做狗奴,怎么不知道孝顺父母?」其实在Papi刚去世那几个月,我陪着我爸做了两次很大的心脏手术。后来我爸去医院复查也都是我陪,他平时吃的每一种药的名字我都能脱口而出,什么尼可地尔、氯吡格雷、替格瑞洛……都是特别生僻的药名。
对家人的爱难道是唯一的、排他的吗?我深爱Papi,就代表我不爱父母吗?可以说,我的任何一位至亲遭遇了不幸,我都会像今天一样站出来,为他们战斗。
首先,我最好的朋友们每天都和我聊天,但不聊案子的事,就是胡聊。一来他们要确定我没有想不开,二来,也是想办法逗我开心。
我之前和一个媒体去蓝色港湾录节目,路人们听说了我的故事,要我加油,说社会就需要我这样的姑娘。
我在事发小区的对门邻居是一对老两口,他们家养了只小泰迪。之前我工作忙,有时会让阿姨去我家里喂一喂Papi。平时两家也会互送水果。Papi出事后,阿姨好几次来家里和我一起哭,陪着我,怕我太情绪化做傻事。我搬家后过了很久,有一天突然在社交平台收到一条私信,是这户人家的儿媳妇发的。她说她们全家都一直在关注Papi的事情,很感动也很为我难过,如果我之后有任何需要帮忙的,可以随时和他们说。我回复她说谢谢,你和你的公公婆婆都是很好的人。
那天,整个宠物殡葬馆就Papi一只小狗,殡葬师说给我们多些时间和空间,留我在告别室里和Papi独处。我把它的衣服、玩具、生活用具都带过去了,摆在它的身边。经过插管抢救,它小小的身体已是千疮百孔,脖子上也缠了很多胶布。我用一把排梳给它梳了梳脸上的毛。那把梳子它从小用到大,侧面还有它小时候的牙印。
告别室有一面墙,写的全是主人给离去小狗的寄语。我想不好要写什么,就没写。只是对着Papi说了很多话。有一句话我现在特别后悔,我说你不要忘记我,你一定要记得我。其实我不需要它记得我,我就希望它快乐地、自由地做它自己,在所谓的汪星球也好,在其他空间里也好,以任何形态都好。我告诉它,下辈子别做小狗了。
我把Papi的骨灰领回家后,把它和它常玩的一个小球、从小用的那把梳子放在一起。我取了一部分它的骨灰定制成项链,收到后就戴上了,再没摘下过。
「受害犬家属群」里的不少人都养了新的小狗,我没有做好这个心理准备。但我领养了一只德文猫,号称「最像小狗的小猫」。它的过往经历也比较凄惨,一直独自生活在一座毛坯房里,冬天连暖气都没有,原主人每天去喂一次。后来连这样的养法都不愿意继续了,把它送给了我。
它是一只很天使的小猫,一到我家就踩奶,我走到哪儿,它就跟到哪儿。虽然后来也逐渐暴露本性,调皮捣蛋、上蹿下跳,还很话痨。
我给它起名Dobby,就是《哈利·波特》里的「Dobby is free!」(「多比自由了!」)我喜欢《哈利·波特》,喜欢Dobby。但Dobby不是Papi。
Papi年迈后,我给它买了一座小楼梯,让它上下沙发和床更方便。现在,Dobby放着一大堆豪华的猫窝不睡,就喜欢睡在Papi的旧楼梯上。楼梯太窄了,它的手、脚或者头会垂下来,那个画面超级好笑。但Dobby不是Papi。
出事到现在两年多了,身边人、很多网友一直在安慰我,都说,一切都会好的,它(Papi)一定会回来的;它已经在排队等着见你了;它虽然离开了,但是从此以后,环绕在你身边的一阵风、一阵雨,都是它……说实话,这些话对我作用不大。
我的想法没有变过。Papi离开的那个晚上我这么想,现在我也这么想——让该受到惩罚的人受到惩罚,对我来讲才是最大的安慰。
但我想象不出,假如有一天判决结果出来了,不论理想与否,我真的能顺利地往下走吗?我很怀疑,我快忘记「正常」生活的感受了。Papi被毒害就像一记重锤,或许会在我的人生中反反复复出现,到我五十岁乃至七八十岁的时候,想起来,仍要承受一次闷击。
很多年以前,我去马来西亚旅游,在亚庇的红树林遇到过漫天的萤火虫,有一只落在我的手心,黑暗里它发出一点微弱的光。可能许多人觉得我「执拗、较真、是刺头和奇葩」。但是没关系,这世上所有的改变,都是通过这样的人勇敢争取而来的。就像那萤火之光,虽不能真正照亮暗夜,但至少会被看见。完美电竞app